三羊开泰

凹3:miesay
自取

【羡澄】幼蕊生

预警:前期含曦澄情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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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蓝涣!”

蓝曦臣闻声连忙放下手中的狼毫细笔,起身走到房门前打开,就看到方才唤他的人正在门口,身后只跟着个仆从为他推轮椅。

“冷。”那人只张嘴说了这么一个字,蓝曦臣便丝毫不敢怠慢,上前把他从轮椅上抱起来。

莲花坞冬日虽说经常有暖阳高照,但临渊傍水,湖面上寒冷,连带着仙府内都有些凉意。

修士以灵力傍身,不惧寒暑,不惹尘埃,且修为越高对凡人所感越淡泊,故而像蓝曦臣这类实力强悍的修士,灵力充沛且运用自如,对严冬几乎没有什么感触。

蓝曦臣只着一套普通的蓝家制式便服,却丝毫不显单调,风华绝代的泽芜君只要站在那里,便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。

而此时,这道风景正小心地将一位略矮他半头的男子抱在怀里,灵力散出来,形成一个圆形气场将两人包裹。

“这么冷的天,要出来差人叫我一声就是,怎么自己跑过来了?”他抚摸着怀里人披散的长发,顺滑的青丝触手冰凉,不禁又添了几分灵力,把周身烘得更暖。

“屋里闷,想出去走走。”青年抱着他的脖子,头埋在颈窝里闷声说:“叫人找你还要等,麻烦,我自己也能来。”

蓝曦臣托着腰和臀底把人抱离地面,转身却又进了房间,嘴里好声哄道:“你方才受了寒风,我们先在屋子里暖暖再出去,好不好?”

趴在肩上的脑袋点了点,蓝曦臣抱着他转身回去了房间里。

 

魏无羡一早起来,穿戴整齐就直奔蓝曦臣的卧房。

听着虽然怪异了些,但是事情的确是如此发生的。

蓝氏双壁与曾经的云梦双杰同住莲花坞,说出去恐怕是没人会信的,谁不知道江氏宗主江澄早已和夷陵老祖形同陌路,平日最看不过眼的就是含光君,连带着对其他蓝家人也没有过好脸色,更不要说身为含光君亲生兄弟,眉眼与其有八九分相似的泽芜君。

“泽芜君!”魏无羡敲了敲门,又喊:“蓝大哥!”

门很快就开了,风光霁月的泽芜君臂力惊人,单手就把人抱的稳稳当当。开了门,他收回手放到怀中人韧瘦的腰上虚虚拦着。

而那人此刻也颇为乖顺地窝着,侧脸靠在颈窝里,一双漂亮杏眼盯着魏无羡看。

而魏无羡这厮则是满脸兴奋,他上前去,作势要把人接过来,蓝曦臣温和地笑笑,侧身避开了。

“无羡莫要闹腾,今早他有些冻着了,没太有精神。”怀里人似乎响应他的话一般,头蹭了蹭,然后转过来对魏无羡道:“要一起去玩吗?蓝涣又骗我,不带我出去。”

“好啊!用过早饭,我带你去赏梅可好?”魏无羡凑过去,摸了摸他的头,果不其然又被一手挥开。

“别摸头!要长不高了!”那人杏目一瞪,恹恹的声音里霎时多了几分气色。魏无羡笑道这不是挺有精神的,双臂一展将人从蓝曦臣怀里带了过来。

“老实一点,师兄才带你出去玩哦!”魏无羡面对面像抱孩子一样,穿过腋下托着他的背和腰。

江澄早些时候差点被他摔过,一到他身上就不由自主的双手抱住他的脖子,看着就像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

 

蓝曦臣笑笑,侧身让人进门里来。

 

魏无羡既然在这里,蓝忘机必定很快就会找来,早膳还没到,人就已经端坐在蓝曦臣身边,一起看着魏无羡逗江澄。

魏无羡逗江澄,说着颇为惊悚,但事情的确又是这么发生的。

 

早前蓝曦臣说过江澄受了寒,魏无羡便把他放到床上裹了厚被子,然后坐在旁边与他玩乐。

 

这几日过来,几人大概摸清楚,江澄此时只有十二三岁的心智。封去所有记忆之后,谁都想不到,一向恶名在外,阴鸷乖戾的三毒圣手竟是个十分会撒娇的人。魏无羡也只知他这少爷师弟从小身子娇贵,从未见过他这般任性的模样,比幼童更要娇气。

江澄手里拿着个机巧的铜制小方块,表面列着许多标着字符的圆钮或推杆,每动一下都有搭扣声响起。

这是凡间的七巧玲珑匣,事先在匣子里放上东西,再设立一条字符作为开匣子的暗码,但由于有八向可动的推杆,所以须得暗码与手势相结合,才可打开匣子,取出匣中之物。

魏无羡给他出字谜,江澄从他给的谜语中破出字符后,再由他手把手教着打开盒子。江澄很喜欢这个盒子,每次清脆的“咔”声响起,匣子打开来,无论里面是一粒莲子还是一颗上品灵丹,江澄都会宝贝的收着很久。

今日他一直也猜不出魏无羡的谜语,手里焦躁地摆弄着匣子上的圆钮,眉头渐渐不自觉地皱深了。

这幅沉思的神情倒露出几分江宗主的模样,偏魏无羡还要一直打扰他的思绪,一会就变成个生气的孩子样。

简直就像江澄本人作出的样子。想到此,魏无羡兴致更高涨了,连连出了好几条字谜,说是给他做提醒,反而让十二三的心智不堪其扰,杏眼带着怒火瞪他,气得脸颊都微微鼓了起来。

魏无羡看着开怀不已,又要说条“提示”与他,江澄终于委屈地吼出声:“你不准说话了!我都快要想到了!”

蓝忘机问候了兄长后便在一旁落座,取了本书端着看起来。桌后,蓝曦臣正执笔写着书信。蓝家事务虽然有蓝启仁执管,但也有些必须让宗主亲自过目。

两人在清雅的熏香与逗趣声中静坐许久,直到敲门声响起,侍女在门外轻声提醒,早膳已备好,请他们移步偏厅。

江澄还在抱着匣子苦思冥想,魏无羡听到侍女声音,便起身去柜里取出厚重的银狐裘。

转身,蓝家两兄弟正并肩走过来,蓝忘机在魏无羡身边住了步子,蓝曦臣走到床边,弯腰半哄半劝的把江澄手里的匣子拿开,先在周身盈起灵力暖流,才卸下江澄身上的锦被,然后接过魏无羡递来的狐裘,细细包严实了,才把人抱起来。

“魏婴说吃完饭要带我出去玩。”江澄缩进狐裘里,披散的黑发垂在脸颊两侧,衬得脸又小又苍白。

蓝曦臣担忧他的身体,又不忍心让他失落,只得点头答应:“好,带上手炉和薰笼。”

自江澄夜猎重伤而归,已经过了月余,气色却一直不见好,神智和腿伤也不见恢复的迹象。蓝曦臣和魏无羡查了许多古籍,也只隐约得知,他为上古神兽择冥所伤,一击刻一咒,江澄身上至少被下了七处禁制,除了封腿、封灵、封忆,其余都还未明了。

蓝曦臣怀疑有一处禁制封了江澄的自愈能力,却被魏无羡否定了。他说江澄被化丹后一度病弱不堪,身体是后来移了丹才有所改变,可用灵力运转周身以维持常人康健。否则便没有名震四方的三毒圣手江晚吟,而是云梦江氏的病秧子宗主。所以他现在被封灵的状态,才是这幅身子原本的样子。

想到此,蓝曦臣不禁又心疼又是敬佩,彼时尚且年少的江澄以一己之力光复江家,短短十几年间把莲花坞壮大如斯,位列百家仙门前首,靠的竟是一副强撑起来的身体。

 

到了偏厅,热腾腾的饭食已经布好,蓝家人特有的清淡饭食和魏无羡爱吃的爽口小菜都有,只有江澄桌前独树一帜,碗碟里都是特制的药膳,飘着淡淡的清苦气息。

偏厅里烧了许多熏笼和炭盆,到处都暖烘烘的,魏无羡收了灵气也吹不到一点冷气。江澄的身体十分惧寒,上次不过贪玩在雪地里多呆了一会儿,晚上就起了场烧,蓝曦臣从旁照看了一整夜才退下去。

四人前后脚入座,蓝曦臣把江澄放在铺了软垫的靠椅上,人都坐罢开了膳,他就默默吃起专门为他准备的饭菜,一筷子都没越矩到别的碗碟里去。

他虽只有十余岁的心智,却很是分得清好歹,医师为他调养身子,无论是什么方子都从没抱怨过。

魏无羡早就看不过,蓝曦臣也十分不忍。但有医师的叮嘱在前,谁也不敢乱给他吃东西,只能在玩乐上多依着他一些。

江澄没出这趟事之前,一直因宗族俗事忙碌不已,这次封灵也不全是坏事,医师终于可以趁机好好调养一下他原原本本的那副身子。

蓝家向来食不言,魏无羡也不舍得在江澄吃药膳的时候还去闹他,一顿饭就在偶尔的碗筷碰撞声中度过了。

虽然说是饭后带他去玩,但早膳后有固定的熏药时辰,魏无羡就和蓝忘机去了校场,同弟子练剑玩乐,由蓝曦臣照顾江澄药疗。

江澄是十分讨厌每天的各种治疗的,熏药时明明被浓重的药香熏得昏昏欲睡,却因为火热的药炉烫得皮肤又疼又痒,想睡都睡不着,平白折腾整一个时辰。

熏药的暖室里已经提前置备好了熏笼和火盆,装置妥当没多久的地龙也烧了起来,整个房间都洋溢着暖气。蓝曦臣取了本书放在床边,把江澄从轮椅抱到床上,将厚重的衣物一件件剥去,只余一条薄薄的丝绸亵裤。药师早早候在旁边,往几个药炉里填好了药材,取了块火玉埋进去,待有一丝药香漫出,便吊在装了齿轮的架子上,贴近赤裸的后背。

江澄一头乌发全都拨到了胸前,用一根深紫色的发带束起,软软地靠在蓝曦臣怀里。蓝曦臣低下头,侧过脸安抚地吻了吻他的额头,随后帮他脱了袜子,撩起裤腿。药师捧着几个药炉过来,贴着小腿和脚上的几个穴位放好。

感受到腿边的温度,江澄的脸往蓝曦臣的胸前埋去,蓝曦臣扬起灵气圈裹住二人,便一手揽着怀里细瘦的腰,一手取来床头的书打开阅览。

过了半个时辰,江澄动了动,刚睡醒的声音闷闷地,从他怀里传出来。

“蓝涣,你热不热?”

“我无事,可是又烫得疼了?”蓝曦臣放下书本,把温热的手掌贴在江澄的后背上,轻柔地打着圈摩挲。

“好困,睡不了。”江澄有些委屈的把头埋在他颈窝里蹭,挺起胸腹上半身贴紧了他,想要逃开背后的药炉,精窄的腰曲起显出两个深深的腰窝。

蓝曦臣心里揪着疼,又无计可施,这熏药必须得够了时辰才能停,否则效力大减,又要多加好几日。他手掌不停轻磨雪白脊背上熏烫出的红痕,为江澄缓解一些热度,轻吻他的额头权作抚慰。

一个时辰将过,魏无羡从外间进来,药炉热势见小了,江澄就窝在蓝曦臣怀里上下眼皮狂打架。

“困了睡便是,别硬撑着。”魏无羡一身寒气都用灵力烘去,此时身上干爽温暖了,才拿来狐裘裹着江澄打横抱起来。

他比江澄只高了一点,看起来却比这副病弱的身子宽阔结实许多,轻易将人抱起了不说,还状似逗趣的掂了掂。怀里人不满地嘟囔几句,似乎是在抱怨将他当孩子,但大约是困极了又被熟悉的气息满怀拥着,头偏到魏无羡的胸口上蹭了蹭,捉着胸口一握布料睡熟了。

蓝曦臣这才放下书,对魏无羡点了点头,口型说了句多谢,起身离开了熏药室。

江澄伤重,莲花坞事务无人打理,便由魏无羡代理一日,蓝曦臣代理一日,两人交替着在书房里一坐一整天,有时候甚至要两个人一起批才赶完,不禁对江澄日常的生活产生了严重的怀疑。

一个莲花坞就有这么多事,他又从哪里挤出来的时间去管金凌和金家呢?

这个问题两人不得而知,只是魏无羡对神智受损的江澄越发疼宠放纵,便是再奇怪的想法也要实现与他,更是容不得他受半点伤处。

两人从小就睡在一起,故而魏无羡对抱师弟睡觉一事十分熟捻,轻手轻脚把人放榻上,蹬掉鞋子脱了外袍也翻身上去,手臂一揽将人放入怀中,再盖上锦被就算大功告成,和和美美地闭上眼睛和师弟一同会周公去了。

江澄身子不行,说是出去玩,但外面下着轻雪,一不小心便会沾染上风雪寒气。反正只要他自己想不起来,谁也不会主动提,能在屋里多呆一会最好。

这一觉便睡到蓝忘机来叫两人用午饭。

江澄睡得安分,被魏无羡搂着就是搂着了,手一直乖乖捉着他胸口的衣襟,脸被魏无羡的灵力烘得透着些粉气,贴在黑色的衣料上十分显眼。

他这副细眉低顺的恬静模样,让向来看他不惯的蓝忘机都有些怔神,不知这还是不是那个尖酸刻薄的江晚吟。

自然是了。

江澄一睁开眼,就发现自己在睡梦中略感憋闷的始作俑者,前一秒还温顺的细眉一竖,手自下往上推魏无羡的下巴,声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软绵:“阿婴,魏婴,松手!”

魏无羡一向好眠,一个病鬼多大点力气,推了半天也不见醒,反而胳膊一收把人搂得更结实。眼见江澄杏眸瞪了起来,眼底开始泛水光,委屈得嘴角撇得老低,蓝忘机终于看够了戏,上前轻轻摇了几下魏无羡的肩膀,轻声道:“魏婴,该起了。”

魏无羡迷迷瞪瞪地睁开眼,先看到的就是一张熟悉的尖颚小脸,正撑着水汪汪的眸子瞪他,仿佛再一刻就擎等着哭了。他一下清醒了不少,适才发现自己力气使大了,如今娇弱似闺阁女儿的小师弟根本挣不开,被他勒得要掉金豆子。

“别哭啊!”他连忙松了手坐起来,揽着腰让江澄趴在他身上,另一手给他顺着背。江澄不依,撑着身子爬起来,含着水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,张口就骂道:“你给我滚远点!”

他屁股往后一坐,表示要远离他的意向“我不要你抱!”

蓝忘机听到前一句的时候神色一凛,下意识看向魏无羡,发现魏无羡全副心思都在江澄身上,心里一滞,也顺着看了过去。

被江澄斥开的时候,魏无羡的确心里怔了一瞬,谁知后面又接上了这么……孩子气的话,前一刻的冷冰霎时被他这幅委屈模样驱散得干干净净,魏无羡只觉自己活了大半辈子,都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师弟。

江澄赌气不许魏无羡再碰他,蓝曦臣又因蓝家事务外出几日,堂堂一个宗主,总不能叫个弟子进来抱他。看来看去,只剩下个蓝忘机。

含光君冷若冰霜的面色简直要下起雪来,魏无羡倒也心大,想着江澄一时半会不能消气,蓝忘机估计也下不去手,干脆先行去饭厅让人把饭菜送过来吃。

这事儿吩咐下人也可以,但他想借此机会缓解蓝湛跟江澄的关系,还不及蓝忘机挽留,扬手一挥便走了。

蓝忘机和江澄面面相觑了一会,江澄腹中饥饿身上也冷,魏无羡一走只剩个蓝忘机,他实在不想当面缩进被子里示弱,便裹紧了狐裘冷哼,低声道:“走就走,滚出去别回来了!”

听此,蓝忘机护短心理上来了,道:“江晚吟,口下留分寸。”

谁知江澄火气上来谁也不给面子,接着就瞪蓝忘机,张嘴是更刻薄的话,他道:“你俩不是天天粘在一起,他都滚了,你留这里好看吗!”

蓝忘机听着他蛮横的话皱了皱眉,不再与他争执,转身也离开了。

 

这厢魏无羡正哼着小调把饭菜往食盒里装,蓝忘机竟然跨步进来了,他歪头看过去却不见江澄的身影。

“含光君,江澄呢?”

蓝忘机皱眉,道:“蛮不讲理。”

魏无羡一听就知道两人起了争执,心里直叹这两人当真是什么情形下都合不来,手里加快速度收拾了江澄的清苦药膳,嘱了蓝忘机先吃,自己拎起食盒往熏药室去了。

行至半路折廊,正看见走廊尽头一个乌发披肩的紫衣身影,拄着手杖跌跌撞撞的走过来,魏无羡只细看了一眼,顿时心惊肉跳地狂奔过去。

那正是被封了腿的江澄。

蓝忘机走了之后便再没有灵力护持,他又饿又冷,熏药室周围没有侍候,空守着一架轮椅也无法使用,索性自己穿了衣披了裘,寻来手杖支撑。

他的腿为咒术封去大半气力,虚软但非瘫痪不可用,借物支撑勉强可以行走。平日里因他体弱又无灵力,基本身边不是魏无羡就是蓝曦臣陪同,借助轮椅或干脆被抱着代步,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单独行走。

病中虚弱,狐裘是特制数层叠加的厚实物件,没走几步江澄就嫌重甩下了,轻雪中只着一身单衣,畏冷得浑身都不由自主地瑟瑟发颤,咬牙撑着手杖一步一挪。

“江澄!”魏无羡人一奔到便撑起灵力场,伸手就要把人抱起来,谁知江澄侧身避开他的手,置若罔闻地往前去。

魏无羡看见他裤腿和衣摆上都湿透沾了灰,肩上的落雪化出一片深色水渍,分明是雪中未曾撑伞,又摔了多次。

 

江澄不肯理他,也不许他碰,咬牙憋着劲跟他赌气。魏无羡看得心头一阵火起,当下把食盒重重一放,一手反扭住江澄双腕背在身后,同时下脚朝着他虚软打抖的膝弯踹过去,力道不大,却足够让人跪坐在地上。

“你干什么!!”江澄顿时恼了,扭头朝他吼,声音中带着些受了寒气才有的喑哑。魏无羡用灵力锁住他的手腕,胳膊圈着腰轻松把削瘦得有些硌人的身子夹在腋下,对江澄越发嘶哑的怒吼毫不理会,拎起食盒往卧房去。

“放我下来!魏婴!不要你管我!”江澄被他夹着十分憋屈,费力地挣扎,力道却十分不尽人意,全然是又要病了的征兆,“你们都滚!我自己什么不能做!放开我!”

他越吼气力越小,本来就没吃没喝,在雪寒天里走这许久早冻了个通透,乍一被灵力暖着,神思越发不清晰,闹了一阵,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回到烧着地龙的卧房,放进被里裹着,魏无羡才舒出一口气,看向江澄低着的脸。

果不其然,泪痕遍布。

江澄好哭这事也就魏无羡知道,而且从意识到江枫眠的态度后,江澄便再也不肯哭了,忍到极点也是半夜等魏无羡睡着,偷偷爬起来出去,找个地方哭完了,再回来装没事人。

魏无羡偶然半夜醒来发现江澄不在,出去寻人,才听见久违的哭声,呜呜咽咽地从走廊拐角处传来。他跑过去一看,正是江澄蹲在栏杆边,小小的身子颤抖着满脸泪水,听见有人来还吓了一跳,抬着红通通水汪汪的大眼惊惧的看着他。

一眼就把魏无羡的心看软了,他跑过去蹲在旁边,把光着脚的小师弟抱进怀里给他顺着背,江澄便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虽然第二天会被小师弟的圆杏眼恶狠狠地瞪着威胁保密,魏无羡心里也是怀着满腔慈爱,面上好声答应,脑子里想的却是:你怎么这样可爱,别瞪了,要师兄的命吗?

江澄自然不要,但也渐渐接受夜里不再独自跑出去,而是在两人的小床上抱着魏无羡哭了。

现在江澄肯定也是满心委屈了,且不论这些日子都过得千依百顺,就单是魏无羡对他的诉求置之不理,就够他这骄纵性子难受好一阵的了。

魏无羡看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的脸,竟然一声不吭,转而掀开被子,把江澄的裤腿卷起来,露出磕得青紫的小腿和膝盖。

“你别碰我!我不要你!”江澄挣扎着踢开他的手要把腿收回来,活生生是个闹脾气的熊孩子样,一边抹着脸一边忍着哭腔喊:“滚开!滚远点别回来!”

闻言魏无羡面色一怔,突然手下使劲往外猛拽,抓着脚踝掀翻江澄在床上,带着股狠劲扣住两条玉白的长腿卡在腰侧,身子前倾,把还在哭闹的人死死压在床上。

江澄被这一套吓懵了,两腿不自觉夹着魏无羡劲窄的腰,张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楞楞地看他。圆圆的杏眼轮廓已经长得细致隽美,然而眼眶泛红、睫毛挂泪的模样与多年前的一个深夜,魏无羡在走廊拐角撞见的小师弟一模一样。

 

一腔恨气突然就散了个干干净净。

 

“阿澄,江澄。”他喃喃叫了两声,松开手,抱着江澄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,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
而江澄显然没意识到事态转变的原因,趴在魏无羡胸前也不肯老实,被人发了一通火他只觉得更恼,眼泪从一颗一颗凝到眼角变成了断线的珠子,哭得越凶嘴里说的话越狠,连带着动起手去锤那张风流多情的脸庞。

蓝忘机一进来就看见江澄趴在魏无羡身上,边哭边骂边锤他的脸。

“咳。”他装作清嗓子,提醒躺在床上的魏无羡注意形象。听到声音,魏无羡一搂江澄的腰坐起身,把还在发脾气的人儿好生放在腿上继续锤他的脸。

见魏无羡不阻止还加以放任,蓝忘机忍不住颇有些愠怒道:“住手,江晚吟。”

“无妨,气着呢,没吃饭连点力气都没有。”魏无羡摆摆手,江澄转头瞪了他一眼,示威似的狠狠一拳锤到魏无羡胸口。

他现在弱得跟只猫一样,打身上还不如普通人推背的力气,蓝忘机却是个十分护短的,上前一把捉住江澄的手把他从魏无羡身上拉下来。然后对魏无羡说:“不识好歹,你又何必?”

魏无羡要对自己这个好友五体投地了,连忙转头去找江澄解释。

“江澄,他这人说话就…”

江澄避开他往床里面挪了挪,哑声道:“滚,离我远远的。”

他脸上泪痕未干,眼眶还红着,却已经露出凌厉的眼神了,一瞬间,两人都恍惚以为江澄恢复记忆,变回了江宗主。

但是毫无契机不说,刚刚的哭态也只可能是江澄而不是江宗主,魏无羡往近靠了一点,江澄就退一点。

蓝湛这一句话彻底把他惹火了。

“我不需要你们假惺惺同情!”江澄情绪明显还未稳定下来,毕竟还是孩子心性,再怎么强装镇定,在两个活了几十载的人面前依旧破绽百出,声音都带着一丝哽咽“这是我家!别想我看你们脸色!你们都给我滚出去!”

 

 

金凌火急火燎地赶到莲花坞,从岁华上跳下来连招呼都不打,一路喊着“舅舅”冲向宗主居处。

平日里这么毛毛躁躁地咋呼,早被江澄一鞭子抽过来了,今天金凌一路从大门口喊到了后院江澄卧房,居然都不见舅舅甩着鞭子蓄势待发的身影。

越是这样,金凌心里越没底,一把推开卧室大门,进去就喊:“我舅舅呢!”

这不在呢吗。

魏无羡难得有个正形的站在床边,正在整理一架木制轮椅上铺的皮毛垫,金凌开门带进来一刮寒风,他吹着这风似有所感,从旁边的架子上拽下来一块火狐皮,弯腰将其加在椅上。

江澄从床上坐起来,被人吵醒后满心烦躁,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用被子裹住自己,头也不转地吼回去:“闭嘴!吵死了!”

金凌顿时噤声,江澄起床气有多大他一清二楚。

前几年仗着年纪小非缠着他睡,次日醒得早,把他舅舅也闹醒了,随后只觉屁股一痛身体顿时轻快腾空,原来是江澄沉着睡眼朦胧的脸把熊孩子一脚踹下床去了。

床边有软垫接着,金凌并未摔出个好歹,但江澄那一脚却踹得清清楚楚,“哇”一声就哭出声来,把还没清醒的江澄吓得一个激灵,手忙脚乱的下床查看,最后答应带他去市集玩耍才算哄好。

然而今天的舅舅似乎不太一样,声音软绵不说,这半天了竟然也没清醒过来,反而还裹着被子在榻上倚着,似乎在等什么。

“舅舅?”他小心翼翼地叫道,魏无羡抬头招呼了一声:“来啦。”

金凌怒,皱着脸嫌弃道:“我没叫你!”然后三步并两步走到床前,小心翼翼对迷瞪着眼睑的江澄叫:“舅舅?”

身后传来魏无羡的声音,但不是同金凌说话:“江澄,外甥叫你呢。”

听到他的声音,江澄迷蒙间都皱起眉,没精打采的抬眼看着金凌,问:“外甥?谁家的?”

若不是鬼道鼻祖就在旁边看着,金凌都要怀疑自己舅舅是不是被夺舍了。

金丹驻颜,这么多年过去,江澄也只是个和金凌差不多模样的青年,是平时太过冷硬凌厉的作风手段使得他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江宗主。此时声音又软又黏糊,慵懒得不成样子,简直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。

“舅舅,是我啊!我是金凌!”金凌恨不得上手去摇一摇面前这个爱答不理的舅舅 ,这是失忆了吗?失忆到把自己忘了还记得魏无羡?!

这种事情既不可能,金凌也不允许它发生!

“上个月我还来过,你骂了我一顿我生气了所以现在才来,你还记得吗!”

“唔、闭嘴。”江澄捂着耳朵免受金凌嗓门的荼毒,整个人快要缩进被子里:“你好吵,去找魏婴。”

金凌茫然,舅舅嫌他吵也不是一两天,这和魏无羡有什么关系吗?

“好了,我来解释一下。”魏无羡终于整理好了轮椅,推到床边停好,自己一屁股坐上去。

金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:“你平时,还要用这个?”

魏无羡伸手一个脑蹦弹过去,金凌抱头怒骂,江澄嫌吵,干脆背过身整个人埋进被里去。

“江澄他受伤了。”躲过金凌的还手,魏无羡正色道:“很严重。”

誓报此仇的金凌正欲出手,伸出去的胳膊一瞬间凝住了,脸色如山崩地裂般摧枯拉朽地垮下去,生生吓了魏无羡一跳,连忙接着说:

“是咒术,可解。”

他继续解释来龙去脉,金凌一脸要哭的模样听完,开口先哽了一下,才说:“为什么不告诉我!”

他嘴上这么不甘心,心里却明白得很,这必然是江澄的吩咐,不能透露他的伤情,打扰他本来就繁忙的宗主事务。

魏无羡说:“他现在闹脾气不许我们碰他,实在无法,只得请你来哄几日。”

话里话外都像是在说孩子一样的语气,即使金凌已经得知事情原委,但还是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,嘴里不满地念叨:“我舅舅闹脾气肯定是你们的错,别想趁他脑子不清楚就把他说得像无理取闹一样。”

听这碎碎念,魏无羡只得摆手告饶,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又请来一位小祖宗。

此时,房门被敲响,原是到了熏药的时间,江澄一听这两个字就皱眉,但也没有逃避,撑着身子往轮椅上坐去。

他这副虚弱的模样教金凌看着十分复杂,心里揪疼自不必说,还有一股子责任感油然生发。自小都是江澄在照顾他,很少看到这个作风强硬的舅舅有弱势的时候,就算有,也不会叫他一个孩子看了去,若非江澄失去记忆,又闹了这一出,恐怕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。

等金凌把人扶到轮椅上,魏无羡取来披风要为江澄披上,被瞪了一眼,只得交给金凌。

熏药室离得不远,一路魏无羡都在变着法子逗赌气的小师弟,试图让他消气,可惜不出所料地收效甚微。

金凌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推着轮椅,他风尘仆仆地赶过来,一身风霜未作歇息就开工,竟然也不显毛躁,不知因为照看的是江澄,还是性子已足够稳重。

室内药炉已经备好,三人一到便放入火玉,金凌则听从魏无羡所言,一件一件为江澄脱去衣物。

若非籍此机会,金凌从来也不知道一直护持着自己,将年幼的他从如狼似虎的金家人手里护下来,永远站在前面遮风挡雨的坚毅身躯,居然是这么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。

江澄抱了个枕头坐在榻上,金凌不敢坐远,也脱了鞋上榻,散开灵气后就在江澄身边陪着他。

等炉里热起来,金凌一见江澄皱眉,连忙动手要挪开把他背心灼红的药炉。

“哎哎哎,别动,动了更遭罪!”魏无羡就坐在桌边,捧着纸笔不知在研究什么,见金凌着急,忙过去拦下来,伸手去揉那块红色的热痕。

江澄侧头瞋目,魏无羡讪讪地收回手,手把手教金凌如何帮他缓解灼痛。

眼见着江澄熏了药后就蔫了头,金凌忍不住去扶一扶看起来脆弱不堪的舅舅,却不想身上一沉,江澄直直栽进他怀里,睡着了。

见江澄阖眼,呼吸越发绵长,魏无羡这才伸出手,示意金凌把人交给他。

两人未进行言语交流,但金凌跋扈多年,用眼神就能表达出不满,魏无羡执意要人,他干脆侧身一躺,揽实了江澄的肩膀也闭眼睡了。

 

江家的扫洒娘虽然是莲花坞重建之后才被招进来,但是在杂役中的八卦重地也是混迹了多年,老江家的故事明面上没人说,私底下早被这些凡人扒得干干净净。

扫洒娘多数时候都是避开房间使用的时间打扫,鲜有能见到江澄的时候,除做活以外也没什么机会到宗主活动的地界走动,这么多年对宗主的长相不甚清楚,倒是把他的身世和人际往来记得七七八八。

即使如此,她也没听过夷陵老祖和金小宗主同睡一榻,中间搂着自家宗主这么复杂的关系。

扫洒娘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,毕竟她今日能得见一次宗主本人,是因为三人睡过了头,而含光君不知为何没有来叫人吃饭。

魏无羡是最先醒的,他虽惯来睡得实,但凡人的一举一动对修士来说动静都不小,尤其是旁边躺着大外甥和江澄,多少提着些警惕。

他睁开眼撑着坐起身,迷糊看见战战兢兢的扫洒娘,下意识对小娘子笑了笑,随即又觉不妥,敛起嘴角挠挠头,余光看到身旁二人,于是拉开金凌的胳膊把江澄抱出来,对扫洒娘比了个蒙眼的动作,她会意地转身。

夷陵老祖笑起来真够风流,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公子,还有,她们下人虽无所觉,但外界传闻刻薄毒辣的宗主,长得竟然这么……漂亮?

扫洒娘识字不多,能拿来形容人容貌的更少,想来想去也就这个词最适合那个模样的江澄。

而江澄则是毫无所觉,他现在一丝灵力都没有,魏无羡下手又轻得很,唯恐弄醒了人又不准他碰。病态的面色被暖意熏得粉红,黑发有几缕睡得贴在颊侧,被修长的手指捻起,小心地拨到耳后。

待衣服穿好了,魏无羡才轻轻地捏一捏耳尖,柔声唤:“阿澄,起来吃饭了。”

连叫了几声,江澄才悠悠睁开眼睑,入眼便是一个背对着他的女人身影。

他难得一下就清醒过来,下意识就要去找魏无羡,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人怀里,忙抱紧了他小声道:“魏婴,有人!”

做好准备被立刻推开的男人颇感意外,旋即搂住了他笑道:“别怕,是做扫洒事的小娘子,我们快些起了,好让人家做活。”说罢,他轻轻拍了拍还睡着的金凌,小金宗主也跟着被叫醒了。

“唔…舅舅……”金凌揉着眼睛坐起身,首先看到的也是扫洒娘的身影,吓得一个激灵,转了一下脑袋才看到江魏二人。

魏无羡此时已经整理好了江澄与自己的衣衫,无视床脚的轮椅从善如流地抱着江澄跳下床向外走,边走边唤着金凌:“大外甥快着点,晚了没饭吃了。”

金凌连忙起身套上外衫,路过福身行礼的扫洒娘身边时点头回了个礼,随后又拉开嗓门叫人:“魏无羡!你把我舅舅还来!”

往偏厅的路上,江澄与金凌加一起闹腾,魏无羡难以招架,最后还是让金凌背着江澄才消停。

蓝忘机并非是忘记过来,而是早已应兄长所召离开了莲花坞。蓝曦臣遣人送来消息,道是有人探听到择冥踪迹,情况紧急,只好不告而别。

魏无羡捏着那张薄薄宣纸,也不知心里是高兴还是恶劣的抵触。

如果江澄恢复记忆,恢复灵力,那他还能在莲花坞继续这样同他亲密吗?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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